說明
週五, 17 十月 2008 07:08

一個法國和尚的故事(下)

作者  覺真 出處︰香港佛教月刊498期


轉 世-西藏佛教的特殊經驗

  我在跟隨恩師茗公上人轉徙江浙粵各地講經的歷程中,我一直思考一個問題:「迄今為止,人類的一切文化,包括宗教,都是人類的已經驗。佛教的思想體系,是釋迦牟尼的已經驗,也是釋迦牟尼以來特別是龍樹、提婆、無著、世親等無數祖師大德的已經驗。要讓我這個「未經驗」,來介紹佛菩薩的「已經驗」,而且要讓更多的「未經驗」的受眾來理解佛菩薩的「已經驗」,這該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所以我在讀一位著名學者所著《禪宗與中國文化》這本已印刷九次的暢銷書時,不知怎麼寫下了這麼一句讀書筆記:「釋迦牟尼用智慧的眼睛看人,而作者用人的眼睛看釋迦牟尼,這就是一種未經驗的誤差吧。」我這裡沒有絲毫對作者不敬的意思,我仍然只是意圖說明,以世間的「未經驗」去對出世間的「已經驗」作出譏評,恐怕要出笑話了。

  我的這一思考想不到在馬蒂厄這個法國和尚的身上也遇到了。

  馬蒂厄跟隨他的師父赫延采仁波切生活了十五年。一九九一年赫延采仁波切圓寂了。

  一九九六年父子來到加德滿都的一所寺院,這裏要為一個三歲兒童舉行坐床儀式,確認他為赫延采仁波切的轉世靈童。可是哲學家的父親把這看成為迷信,而且還認為佛教不是講涅槃,根本不須要轉生到另一個存在的嗎?

  兒子回答父的問題很巧妙,他分三個層次來告訴他的父親:

  「第一,西藏佛教所說的轉世(Rein-carnation)並不是實體的遷移(trans-migration)也不是靈魂的轉生(Metemp-sgcose),而是一種「功能」(Fonction)的「連續」(Continuite)。也就是說並沒有一個靈魂或一個人的本體在從事轉世的行為,這可看作脫離了肉體的意識流的調節。佛教認為一切存在的狀態,並不限於現在的生命。比如,我們已經認識了出生之前的存在狀態,那麼,我們還可以認識死亡之後的存在狀態。我們是否可以研究一下:是不是存在一個與肉體相分離的非物質的意識?既然生存狀態是連續不斷的,那麼又是甚麼將這些連續的生存狀態連接在一起呢?這是一種連續(continuum),一種永久進行的意識之流,但沒有任何一種獨立實體在其中通過。說白了,這是一種功能的連續。」

  「第二,許多西藏的佛教大師們,同在山洞中隱居修煉了十七年的赫延采仁波切一樣,將自己的一生都貢獻給靜觀(禪定)了,在他們之中,不少人達到了一種對精神的非凡控制。實際上,我在他們身邊總共生活了二十年。他們能證明存在著一種非物質的意識,而且還能感知另一個存在者的意識之流(注:俗稱為他心通)。這些人,我從沒有聽見他們說謊,他們從沒有欺騙過任何人,在他們身上我從沒有發現絲毫對他人有害的思想、言語和行動。我認為合乎情理的是對他們給予信任,而不是輕率的說這是迷信。同樣,佛陀說死亡只是生命的一個階段,意識在死亡之後依然延續。我們雖未親身感知這個意識,但鑒於佛陀一切可證實的教化,都是真實的,合理的,因而我能相信他表達了真理而非相反。佛陀的目的是為眾生照路而不是使他們迷路,是幫助他離開苦難而不是將他們推入苦難。根據佛教有三個標准允許人們將一種斷定視為效的,即:由直接經驗所證的真實,不可否定的推斷和值得信賴的證據。現在,我就要說到我自己的直接經驗了。」

  「第三,我的導師赫延采仁波切去世後,他最親近的弟子和同伴之一,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他說在夢裏,接受到了赫延采仁波切轉世靈童的父母的名字,以及我們應去尋找的地點。我完全清楚他,他要尋找這個世界上他最尊敬的人的轉世化身,其目的不是去找一個寺院的住持,而是要確認一位哲人的精神的延續,希望找到這位後來者,仍葆有像前任一樣能夠救渡別人的崇高品質。現在惟一能最終證明有一種非物質意識的實在性的,就是西藏佛教中轉世的存在了。和他們相處的二十年中,我多次驗證到他們確實知道我本人的剛剛產生的思想。舉個例子吧:當我有一天在靜觀中沉思時,我忽然想到我在年輕時殺死過不少動物,有一次還用槍向一只兔子射擊,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對生命的傷害,我決定去找當時的第一個師父康玉爾仁波切,向他懺悔。我來到他的面前,不等我開口,他就通過他的兒子(當時我不能說藏語)翻成英語對我說:「你一生中殺死了多少動物?」我微笑了,只此一次,就足以開放精神。我還應該說,這些西藏大師總有一種謙遜的態度,他們一直在進行這種體驗,但他們很少讓它顯露出來,他們不喜歡炫耀自己,也不願讓別人留下印象。正是這些大師根據他們的體驗,常常談到意識在死亡之後的一種狀態。我這才明白,如果人們將信仰定義為一種由經驗而產生的確認,那麼怎能降低他的虔誠呢?可惜要讓一個未經驗的人,去分享別人的經驗,那的確是很困難的。偏偏佛教的信仰是反對教條的非理性的盲從的。現在要接續到前面的故事,由我自身的親歷作證了。我在接到前面所說的那封信後,我親自參加了尋找恩師轉世靈童的工作。經歷了說不盡的種種困難,終於找到了那個兒童,他生於一九九三年,當時才三歲。一發現這個孩子,我們決定在一個山洞中為他舉行長命儀式。主持儀式的大師要給每一個參加者分發一點紀念品(聖物),那個三歲的孩子從主持者手中搶過聖物,一定要由他自己來頒給。儘管他當時實際上才兩歲半。他清清楚楚地喊出了許多人的名字,包括赫延采仁波切的孫子。最驚人的還不是這個,在當時一百多個出席者中,有一個已故赫延采仁波切的老僕人,他從幾百里之外的不丹王國趕來。當這個兩歲半的孩子祝福完了靠近的一些人之後,主持人問他「現在……完了嗎?」孩子說:「不,不。」他用小手指了很遠地方的一個人。一個和尚跑過去,指點著那一群人中的某個人,「這男人,這女人……」都不是。一直點到了那個不丹來的老僕人,孩子才說:「對,是他!」人們把老人讓到前面來,孩子立起來給他祝福,那老人淚如雨下。…………」

  在聽了兒子三個層次的陳述後,父親終於說:「這個特殊的孩子身上有一種特殊的現象記憶(memorire phenomenale):我不懷疑這些內在的實驗證明對那些體驗到它們的人所具有的真實性。你說到的這種親證的經驗,只有有過它的人才是完全有說服力的。」馬蒂厄又告訴他的爸爸說:「兩千五百年來,人們一直在努力使形而上學理性化,使形而上學像數學一樣嚴密,但是人們從來沒有辦到。因為,從本質上說,形而上學不屬於這個親證系統。親證系統屬於精神實現,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實在性。肯定的是,我在親自見證了思想傳遞之前,我當然不會相信它。那個兩歲半的兒童從眾人中認出那位老人並使之走近他的這件事實中,我有幸親眼看到了。但我在精神道路上的最深刻的確信,並不是來自這類事件,而是來自我對靜觀(禪定)真理的每時每刻的確認。指責別人錯了的往往總是在科學領域,可惜人們不能將靜觀(禪定)研究的結果強加給那些沒有向這些結果敞開心靈的人。」


結 束-探討不會結束,人類仍將不斷認識自身

  為了印證兒子的精神實現,哲學家父親跟隨做了和尚的兒子,從巴黎來到印度、不丹、尼泊爾,還走到了喜馬拉雅山,他們一路傾心交談,通過對話,互相探討。從精神科學、佛教心理學、靜觀(禪定)科學一直到格式塔心理學、分析心理學;從羯磨(karma)、輪迴(samsara)、涅槃(nirvana)、中陰期到聞思修、自度度人;從佛教到其它宗教;從印度佛教到中國佛教;從哲學、歷史、科學與政治一直到當今的社會現實…………,他們都有精彩的深入的探討。一個從佛教的義理、出家後的體悟,侃侃而談;一個從思想家的襟懷、哲學家的廣博知識和對兒子的理解,不偏不激,實事求是。限於此文篇幅,我不能不結束此文了。但他們的探討不會結束,信佛的人和不信佛的人、東方和西方、科學家和佛學家總還會把這樣的探討繼續下去,人類仍將不斷認識自身,不斷開發人自身的內宇宙。一個法國和尚的故事,是佛教的種子落入西方土地後盛開的無數鮮花中的一朵。

  這位父親——哲學家讓.弗朗索瓦有一段話既幽默又值得深思。他說:『雖然近來在巴黎出現了「咖啡館哲學家」,他們舉行自由參與的公開會議,但是他們所激起的爭論的水平,幾乎不超過櫃台的水平。近來在西方表現出來的對於佛教的驚人的好奇心,是不是由於這一空白,由於沒有值得人們感興趣的爭論?這使我想到英國歷史學家阿爾諾德.湯因比的一句話,他說:「二十世紀最有意議的事件之一,也許是佛教到達了西方。」』他的兒子從科學研究的權威機構跑到東方來出家了;許多中國僧侶、西藏喇嘛走上了西方各國高等院校的講台和歐洲著名修道院的演講廳;甚至許多西方的基督徒,對佛教也都形成了一種高度的見解。如美國著名的苦修會教士托馬斯.梅爾東也為他到一些佛教師父身邊居住了一段時間,增進了了解「而感到幸福」,說:「佛教徒中有眾多的達到了冥想和靜修的非凡高度的人。」

  東西方長期的隔離,今天已被打破了。隔離的溝壑,只是缺乏交流。拒絕交流就是制造隔離。而隔離和隔膜,都是很可怕的。馬蒂厄——這個法國和尚說得好:「經歷了許多世紀的互相無知之後,在最近的二十年,佛教與西方思想的那些主要潮流之間的一場真正對話,已經開始建立,佛教就這樣取得了它在哲學史和科學史上應有的位置。我們從早到晚,在我們生命的每個時刻,都在與我們的精神打交道,這個精神的最微小的改造,也會對我們的生存過程和我們對世界的感受產生巨大的影響。」……

(本文資料取自陸元昶先生譯《和尚與哲學家》一書江蘇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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